师生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黄小强
首先，我们审视一下传统，因为传统与我们如同父母与后代，血脉相连。要想明白现在，必须反省过去，否则，如流云浮萍，无根无涯，只会更加茫然。
追本溯源，我们必定又来到孔子的身边。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孔子对中华民族的文化与精神有着深入骨髓的影响，并在几千年的承传过程中逐渐沉淀从而形成民族的文化基因，这其中自然包含对教育的思考。孔子是很谦虚的，“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①又说：“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孔子曾向子路说：“由，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③孔子在学生面前表现出的这种风范让他的弟子颜渊发出了由衷的感慨：“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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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孔子的谆谆教导，我们会有如坐春风的感觉，这是一位和蔼、睿智的长者。但深思一下我们会发现，孔子的教育思想与其政治思想本质上是一致的。孔子强调秩序，“君君，父父，子子”，违之则是逆天背理，因此在困于陈蔡之时，他才会对颜回先于他偷吃饭而愤怒不已，而这也正体现孔子蔼然长者背后“师尊”、“至圣”的心理本质，他不是与学生进行平等的学术交流，而是坐在高台之上传经布道，以权威的身份，以权威的地位。细读《论语》我们几乎感受不到一种平等的气氛，相反，是一种不可违逆、必须臣服的的心理压迫。所以司马迁的评价非常准确：“高山仰止，景行行止。”⑤孔子不是我们的朋友，而是坐于云端之上，脑后有光环的“至圣”。在孔子思想的影响下，“师”这一职业很自然的被纳入礼貌中国古代社会的政治统治链条之中——“天、地、君、亲、师”。于是，师生关系事实上只是一种政治秩序的体现，是一种简单、无情的“上”、“下”关系，因此，它具有了一种暴力的色彩，因为，它只是政治的一个分支而已。那么，古代社会中的师生关系具体是怎样表现的呢？我们 可以看看元末明初大文毫宋濂的一篇文章：“„又患无硕师名人与游，尝趋百里外从乡之先达执经叩问。先达德隆望尊，门人弟子填其室，未尝稍降辞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质理，俯身倾耳以请；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礼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复；俟其欣悦，则又请焉。”⑥ 想一想，此种师生关系与君臣关系有什么区别呢？君臣关系是一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暴力关系，一方是施暴者，另一方是受虐者。难道师生关系也非得如此吗？
在批判了中国古代之后，我们的思维习惯是到西方找一个正面的典范，但遗憾的是，西方古代还不如中国古代，自由、民主、平等、博爱只是近现代的产物，而这些观念融入到教育中则要更晚。西方理想的教育，仿佛只有柏拉图于公元前387年在雅典建立的学校阿卡德美中闪现过，据说在阿卡德美里面，师生漫步在闪光的溪流边、浓荫匝地的小树林旁，或争论，或低语，或沉思，“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我想，在这种氛围中，师生的心中都是漾满了春风的，但年代久远，只能心向往之。在这之后的欧洲教育应该也与当时的社会是一致的，它留给我们的印象就是一种工具和一句名言。一种工具是教鞭，这一点类似于中国的戒尺；一句名言是“打你就是爱你”，这句话很符合欧洲人强横、赤裸裸的风格。
这种阴冷的教育在西方文学中多有体现，比如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这三位主人公都曾经蜷缩在传统教育的淫威下，惊恐不安的等待着老师的鞭子或惩罚像吸血蝙蝠一样降临在自己的头上。看来，在古代西方也没找到可以贬低我们自己的理想师生关系，也许还更糟。
事实上古代中国与西方师生关系的本质都是一种统治关系，是一种权力与服从的关系，正如百姓必须臣服于天子，或必须臣服于国王与教会是一样的，暴力的统治之下怎么可能拥有温暖的师生关系呢？可是，一根教鞭、一柄戒尺虽然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物，但在它指挥之下的教育和社会却被蒙上巨大的阴影。暴力统治只能产生和愚昧，暴力教育则只能产生毫无创造性与想象力的奴隶！明朝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建国初期的强大与活力至今让人念念不忘，宏伟的紫禁城、庞大的船队仿佛神话一般，而后的明朝则如冬眠的虫，不死不活，被农民军打败，被满洲人打败，一塌糊涂，而这，都与明太祖杀尽一切可能的异端，从自己建立的国子监中选拔人才有关，在这个国子监中，根本的学问只有两个字——顺从，比如顺从于皇帝，顺从于先生。西方没有国子监，但他们有上帝，一切的思想与行为都必须以上帝为出发点，顺从于上帝，顺从于上帝的仆人成为了教育的目的。顺从如同人眼前的阴翳，于是整个欧洲沦陷入了黑沉沉的中世纪，哪怕是生机勃勃的文艺复兴也没有最终跳出上帝的手心，1632年，68岁高龄的伽里略因自己建立的天文学体系被逮捕入狱，这意味着文艺复兴的结束。
暴力阴影下的师生关系那令人恐怖的表现与灾难性的后果在人类自己的努力下基本上成为了历史，那麽，现代社会中的师生关系又应具有怎样的时代特征呢？我想，师生关系的本质应该是一种人与人的关系，而人与人的关系的本质应该是自由、平等、民主、博爱。17年8月26日，法国国民议会“决定把自然的、不可剥夺的和神圣的阐明于庄严的宣言之中”。在《和公民权宣言》（简称《宣言》）中，第一条规定：“在权利方面，人们至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第十一条规定：“自由传达思想和意见是人类最宝贵的权利之一 ；因此，各个公民都有言论、著述和出版的自由。”⑦至此，人类发展了几千年才终于明白，原来天赋的是，而不是被统治、被压迫、被暴力残害的悲惨命运。在社会中，一切关系，包括天与人、君与臣、父与子、师与生之间都是治与被治的关系，而在现在，任何职务、任何身份的人与人之间本质上都是平等的。包括师生关系，在现在，老师并没有因站在讲台上就应该是高高在上的权威或暴君，学生也并不因为坐在讲台下就应是意志的顺民，空间位置的不同并不能淹没师生之间平等的本质！因此，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准则应是平等、相互尊重、相互关爱。
但是平等毕竟只是一个大的原则，而具体的人际关系会由于具体的时间、空间产生具体的特点。比如师生关系，由于学校、教室等这些特定的环境，必定会给它带来与诸如上下级关系、同事关系、邻里关系、血缘关系、朋友关系等等不同的具体表现，而这一点正是我们在平等的大原则下应该思考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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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由这句话我们可以解读一下师生关系的特殊性。“传道、受业、解惑”说明老师在此对关系中明显处在施予者的一方，因为老师在年龄、学识、经济能力、社会地位等方面与孩子相比较显而易见处于强势的地位，所以呀是
“传”、“受”、“解”，颇有知识上的衣食父母的优越感。而学生呢？从绝大多数情况来看，年龄上他永远也追不上老师，学问上他如果能与老师比肩，那也不可能还坐在枯燥的教室里，经验上与老师相比，他们只能称为黄口小儿。因此，在面对老师时，在客观上学生更多的是接受、听从、甚至崇拜。于是，老师们在先天的优势前面有意无意地习惯于当师尊、当权威、当上帝，而学生呢？他们在先天弱势的阴影下从小就习惯于听从、跟从、顺从，于是平等的师生关系沦为了实质上的统治关系，而这且不说它巨大的后患，单是从精神的角度来看就已背离了平等的原则。
那我们应该怎样师生关系才能避免先天习惯的影响呢？我想，任何一种关系都产生于某种具体的环境，环境决定关系，所以，追本溯源，我们就从师生关系存在的两种环境来具体分析一下。
首先，师生关系的形成起因于知识传递的需要。孔子开山收徒，孟子登台讲道，柏拉图创建阿卡德美，包括现在任何一级，任何一种门类的学校都源于此，所以首要的环境就是传授知识的场所，比如教室。当上课铃一 响的时候，教室就开始发挥它的作用了。知识是严谨、科学的，因此，师生之间此时都应该怀着一种尊重知识的端正态度。而由于在年龄、学问、经验上的优势，老师应该象识途老马一样以长者之风带着后生晚辈探索对他们而言新鲜、未知的领域，所以诚恳而又不失长者之风地传授与诚恳、虚怀若谷地汲取应是师生关系的基本内容，把握好了它，师生之间应有一种流动的韵律美。但是，由于前面所说的老师在学生面前先天的优胜，老师很容易将此种关系转变为一种单向度的关系，即老师是源头，师生之间只是一种由此到彼的单调关系，缺乏双向的互动。此时老师应该随时提醒自己牢记《宣言》的第一条、第十一条，并深入骨髓地领会平等的精神。在知识面前，任何人都有同等的权利，前苏联教育家B•A苏霍姆林斯基就非常注意这个问题，在他的《育人三部曲》的第二部《公民的诞生》中，其“公民”二字他对学生在上的尊重。然而，由于师生关系的特殊性，不仅仅是老师容易走到平等的对面，就是学生自己也容易养成接受进而只知接受甚至盲从的习惯，他们自己就把自己定格在了师生关系的下游，空间上的上、下关系于是演变成了精神上的高、低关系，这种精神上的“填鸭”不管是对个人还是民族都只有百弊而无一利，这时，我们的老师就应该真正起到识途老马的作用，向他们灌输自由、平等的意识，并在他们的精神中建立这种意识。老师应该动用一切手段在课堂上营造民主的学术氛围，让学生习惯自由，习惯平等，乐于想象，热爱创新，而这不正是教育的目的吗？这一点古人在几千年前就明确地提出来了：“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这句话的精神内核难道不正是知识面前人人平等吗？学生要“学”，还要去“问”、“思”、“辨”！所以在教室里，师生关系的第二条原则是知识面前人人平等。德国的交往论者强调师生人际交往的合理性，强调参加交往的各方都应该放弃权威地位，相互持平等态度，也就是这个意思。
其次，师生关系存在的第二种环境在课下。以前我们将师生关系只定位于时间概念的课堂上，课下则被我们长久地忽略掉。事实上，课下的师生相处方式对学生知识的接受、对老师的认同、整个学习生活的愉悦程度等等都有至关重要的影响。曾经有位学生对我说了一句至今印象深刻的话：事实上中学老师的学识差距都不会太大，学生对老师的看法最重要的是对他的认可程度。由这句话我们可以看出学生对老师的认同包含了两个方面：学识和与学生
交往的融洽度。后者与前者在学生心目中有同等的分量。对此，有的老师持一种抱怨的态度：又要维护师道尊严，又要与学生融洽相处，该怎么来把握这个度呢？事实上与学生相处非常简单，我们不必把学生只当作学生，然后在他们面前尽力维护一种俨然的态度，这样太累；我们也不必非要把学生当作朋友，任何人都有选择朋友的权利，老师也不能因为这种职业就失去朋友的选择权。我们只需要把学生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尊重即可，和人交往每一个老师都会，因此与学生交往有什么困难的呢？可以看作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有心灵相通之处，那麽当作忘年交也未尝不可，胡适晚年还和一 年轻小贩有深入的交往，那我们老师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名誉、地位让我们放不下尊严、降不下高姿态与学生交往呢？当然在课下老师的身份并没有由于下课铃一响而失去，它仍然存在，我们仍然可以表扬学生、批评学生、帮助学生，因为我们在他们面前还是长者。
总之，师生关系就是一句话：恪守“老师”的职责去帮助学生，把学生作为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人去尊重。于是理想的师生关系就会呈现。我们也可以用美国心理学家罗杰斯提出的人际关系三要素来总结，即真诚、接受、理解。
当然，在师生关系中无庸置疑老师处在主导性的位置，要创造具有真诚、接受、理解三要素的师生人际关系的班级气氛，使学生在“自由表达”与“自由参与”中逐步达到自我实现，我们的老师应该对 学生拥有一颗拳拳的热爱只心，如果缺乏这一 根本的前提，一切良好的愿望永远都只能是镜花水月。只有爱孩子，我们才愿意为他们负责任；只有爱孩子，才愿意想尽一切办法促使孩子的健康成长。爱孩子应该是人性的本能，如果还有老师只是把教育仅仅当作一种职业，甚至觉得天性活泼的孩子面目可憎，那麽，请擦去蒙蔽在他们心灵上的社会尘垢，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资格作为孩子们的向导！B•A苏霍姆林斯基深受学生们的尊敬，就与他对孩子的爱有本质的关系，《育人三部曲》的第一部是《把整个心灵献给孩子》，如果大部分的老师都能在学生身上奉献“整个心灵”，那麽教育的春天，孩子成长的春天就真正来到了。教育界前辈夏丐尊先生更是一针见血地指出：“学校教育到了现在，真空虚极了。单从外形的制度上、方法上，走马灯似的更变迎合，而于教育的生命的某物，从未闻有人培养顾及。好象掘池，有人说四方形，有人又说圆形好，朝三暮四地改个不休，而于池的所以为池的要素的水，反无人注意。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空虚。”⑨所以，请老师们往池中倾入爱心浓浓的甘泉吧！
在爱的天空下，师生之间犹如交融的水乳，呈现出天使翅膀的颜色，中间闪现着老师诚恳而愉悦的笑容，而孩子们满脸的灿烂更证明着成长的快乐，于是，天堂降临。
参考文献： ①《论语子罕》，第4章
②《论语述而》，第20章 ③《论语为政》，第17章 ④《论语子罕》，第11章 ⑤《史记孔子世家》
⑥《宋学士文集送东阳马生序》
⑦《基本文献要览和公民权宣言》，辽宁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⑧《昌黎先生文集师说》
⑨《〈爱的教育〉译者序言》，夏丐尊